一切开始于第二十个纪元的第一年。
七月，北京城，乌云低垂。
天幕固然凝重压抑，却在驱散酷暑上毫无助益。
“主啊，下些雨吧”
修女祈祷着。
她回头看向主教，又像诉苦一样自言自语
“井里的水快不够用了，下雨还能用瓶瓶罐罐接点儿。”
“请放心，他是初，也是終。定要將生命泉的水白白賜給那口渴的人喝。”
樊国梁主教是一位大胡子的法国遣使会士，在这个时节，他并不打算说过多无谓的安抚，于是从《启示录》里找出一段话念给大家听，又想起什么，嘱咐道“接的雨水一定要煮沸，教士们和修女们先把井里的清水让给伤员和儿童。”
“爷，您说这拳匪还要围到什么时候啊”
绑着绷带，躺在长椅上的一名年轻人问，这个年轻人是药行的伙计，跟着信教的老板来这里躲避外面的拳乱。
青年在抵抗外面的暴徒连日进攻的时候，被砍伤了腿。
“说不准，公使先生上个月派兵来的时候给我捎了口信，联军最晚不过俩月。”樊主教一口京腔，“放心，我们这里还能坚持住。”
“但愿吧”伙计讪讪的回应。
说实话，主教心里也没底，外面一万多名拳匪，当值的看守报告，昨晚看见穿着顶戴的朝廷大员在大师兄的陪同下视察了教堂外围。
这下瞎子也能看明白个中曲折，当初他还指望禁城里的皇帝和太后能网开一面放过这些无辜的信众，没想到协助拳匪的就是清国政府。
“一帮肮脏的野蛮人”饶是主教这把年纪的修养也不禁暗骂一声，但是转念想到教堂里的骡马已经杀光，米面也几近吃完，子弹更是在前三波强攻中几乎倾泻殆尽，老人又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主保佑。”主教默念这句话聊以**。
外面的和尚道士又在做法，这些野路子的法师们里里外外围了教堂一圈，一边念着邪恶粗鄙的咒语一边往教堂里扔人头，这些人头的主人都是当地老实巴交的市民，拳匪进京以后杀的杀烧的烧，把他们的盘缠房屋霸占了不说，更有许多人因为这些暴徒一时的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大好就丢了性命。
人头其实对法术的增幅程度还不如鲜血，准确的说颅骨只在邪恶的死灵法术中有意义，遣使会出身的主教虽然不是专业的魔法师，不过丰富的阅历让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旁门左道的法师们所用的法术不过是波斯与印度体系上的某种咒术边角料。
周围的法师们呼喊了整个上午才召唤出一面火墙，甚至没等守卫的教会法师们反制，就已经因为供能不足消散在半路上了。
神最初创造了天地，在创造光的时候也创造出了语言，人是上帝形象的临摹，所以人说出语言的时候就有了神的权能——这是自己从青年学徒的时候就笃信不疑的魔法理论，虽然异教徒们也各有自己的一套对魔法来源的说辞，不过教会的魔法理论学一向是最自洽最先进的。
“抬杠！”外面传来疾呼，打断了主教的思绪“隐蔽！”。
樊国梁急忙把自己藏在柱子后面，教堂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把自己藏在长椅和窗沿下。
抬杠是清国人自己发明的土制炸药，比装神弄鬼的蹩脚法师们的法术危险性要大得多，炸药爆炸的时候就算没有太大的冲击力，四散飘飞的铁块和木屑也足以把直接命中的人伤个半残。
“aeris claustra！（空气壁垒）”
所幸己方法师们反应迅捷，调动风的力量及时将炸药的冲击隔开。气流在教堂门口汇集一团，裹挟着夏日正午空中蒸腾起的水蒸气，形成淡淡的薄雾。炸弹触及水汽，就在半空中爆炸，残骸和弹片顺着气流的旋臂改变了预料中的方向，向两侧飞去。
“唉呀——怎么又让洋鬼子防住了，我专门擦了童子尿的。”鲁学忠拍着脑门。
“不打了，不打了，先吃饭。”作为这里的大师兄之一，鲁学忠还算尽忠职守，没有像其他大师兄一样早晨空放了几炮就回自己的帐子里避暑，胆大的干脆带一帮小弟去八大胡同寻花问柳，不过时值荒年，窑子里的漂亮姑娘也死的死跑的跑，怕不是剩下一堆不要命的黄脸婆。
他想毕竟自己受端王载漪的抬爱，要是能把里面的洋鬼子二毛子打下来，说不定这就是飞黄腾达的资本，莫说当巡抚道台这样的大官，就算当个县太爷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鲁爷，您的凉面。”身边的跟班嬉皮笑脸的递来满满的一碗凉面，虽然自己也想吃些酒肉，不过为了心中那点小算盘，就先强做忍耐。
“吃面不搁酱炮打交民巷;吃面不搁醋炮打西什库”鲁学忠不管碗里刚刚还爬满苍蝇，卖力的吸溜着面条，还给身边的小兄弟们说着顺口溜。“这山西人爱各搁醋，直隶人爱蘸酱，他们可倒霉咯。鲁爷我啊，有大葱就成！”
您说得是等等诸如此类的奉承从团民中传来，有机灵的拿着破蒲扇给敞着汗衫吸溜凉面的鲁学忠扇风。
这群人均以大红粗布包头，掖藏着关帝神马，大红粗布肚兜穿在寒山外面，打着黄裹腿，系着红布腿带，手持大刀长矛。
有甚者在胸前挂一块木板，大书“扶清灭洋”。
“嗨！这鬼天气，只阴天不下雨。他娘横么时候是个头啊！”鲁学忠嫌弃跟班扇风不够尽兴，一把将蒲扇夺到自己手里亲身上阵，嘴里诅咒着不饶人的七月正午。
“还有抬杠没？再打两炮提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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